阿森關了水管從衛生間鉆出來，看見眼前的景象也傻了：“阿姨您好，我是——”

媽媽沒有看他，轉身向大霞姐說：“是我女兒家，姑娘你也快回家吧。”

大霞姐眨眨眼睛看著媽媽，又看了看我，還沒明白眼下詭異的局面，我向她微微搖了搖頭，大霞姐這才叫了電梯，門裏門外，一片沈默，大霞姐尷尬地打著哈哈：“阿姨，您進去吧，不用管我。”

媽媽應了一聲，並不進門，好在電梯很快到了，大霞姐走了，我這才拉拉媽媽說：“來都來了，進來吧。”

“是啊阿姨，您請進。”阿森殷勤又有些局促地說。

從門口向內，客廳地雜亂一覽無餘，剛剛廚房噴出來的水，現在已經漫到了客廳，阿森向裏看了一眼，趕忙過去搶救他的打印機和稿子。我尷尬地只想把這一頁迅速翻過，設想了那麽多，最後還是以最糟糕的方式見面了。

媽媽終於還是進來了，皺著眉頭看了一圈，就拉著我說：“回家。”

“媽，你先別急……”我還想拖延一下，找點解釋的機會，媽媽卻義無反顧地拉著我要走，阿森抱著一沓打印稿：“阿姨，我送你們回去。”說話間一著急，稿子又飄下來飛到了水坑裏。

阿森在路上認識的朋友小黑，交警辭職之後和朋友一起搞了個車行，阿森那輛四手破車，保險早不知道在哪兒，就拖到小黑的車行裏用土辦法刮了點膩子補了補，晚上光線不好的時候，看起來也像個好車。只可惜媽媽不認識車的牌子，坐在後座上只是問：“這車聲音怎麽這麽大。”

我很了解媽媽選女婿的標準，要有穩定的工作，最好有車有房，最好老家不要離得太遠，阿森不符合條件不說，還以這樣的方式被媽媽逮住，想要反敗為勝實在是太難了，一路上，媽媽的氣場變得越來越凝重，不住地唉聲嘆氣，我們都不敢多說話，沈默中，媽媽終於問出了我最怕的一個問題：“你說這個房子是你怎麽換來的？”

“五年工作合同，現房歷史最低價的基礎上再打九二折。”我弱弱地回答。

媽媽當場就炸了：“五年合同？這種單位幹五年！到時候什麽好單位都不能考了！連個穩定工作都沒有，你後半輩子怎麽辦！”

這都什麽時代了，鐵飯碗全都砸了，私企有什麽不好的。我心裏這樣想，但現在如果強辨無異於火上澆油，我只好默不作聲，想等媽媽冷靜一點再慢慢解釋。車子沈默地開到終點，媽媽推著我下了車，阿森在車裏看著我，我們只是塵世間一對小夫妻，現在卻被弄出了牛郎織女般的悲愴。

怪我，沒有提前告訴小萌讓她拉住媽媽，媽媽擔心我周末還加班，就自己跑去售樓處找我；怪我，沒有告訴大霞姐我們是瞞著家長私自扯證，以至於大霞姐特別好心地把媽媽領去看我們的新房，卻撞見了那樣的場面。

但現在一切都遲了，回到家裏，媽媽連哭帶罵地訓斥了我一頓，還連帶給小萌定了個包庇罪，小萌還想幫阿森辯護幾句，媽媽卻抽抽噎噎哭了起來：“怪爸媽沒本事，在城裏也沒個關系，可以給你安排個好工作，怪媽非得讓你回來，你看看你回來了，找的這是個什麽人，連個工作也沒有，房子那麽小還是你買的，他沒有工作就沒有公積金，貸款誰來還？結婚就結婚，我又不是不讓你結，怎麽連讓爸媽把個關都不行……”

小萌在旁邊不停打圓場，我長長吐了一口氣一句話也不想說。找了個借口回房間睡覺了，一晚上斷斷續續的，都是小萌和媽媽說話的聲音，大概媽媽一夜沒睡，想到什麽，就把小萌推醒問。“這個人好像是個出書的，你說有好好的出版社他不去，是因為出版社不要他，還是因為他幹的是什麽非法的事情？”“你說，這個人賣書的，是不是為了騙你姐姐？”“他說他爸爸搞工程，媽媽是教師，好像都是知識分子，可是哪個知識分子不教兒子好好工作，不教兒子婚姻大事不是兒戲，我看不像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，會不會是騙人的？”“婚都結了，我又不能讓你姐姐離婚，離了婚的女人更難找到好男人了，你說該怎麽辦……”

我也幾乎一夜沒合眼，心裏很清楚媽媽都是因為關心我，但這種關心恰恰是身上最沈重的包袱，說不得，怨不得，解釋又解釋不清，又不忍心看著她繼續那些無謂的擔憂和疑惑。阿森的工作能力和家庭出身其實都好過我，現在卻要承受媽媽的冷眼和猜疑，我們發著信息，卻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，一整晚翻來覆去，除了心煩意亂，就是焦躁不安。

失眠的夜晚，加班的周末，很快，就到了公司活動的日子。

策劃部是整個活動的主心骨，不到五點起床，六點到達公司開始忙碌，八點多鐘，開始有業主和客戶陸續進場，我忙前跑後協調著現場工作，忽然在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。“媽？你怎麽來了？”

媽媽拿個一次性的盤子端了一盤子早餐甜點：“那個姑娘告訴我說今天有活動，免費吃東西，還給發禮物，讓我過來的。”指的應該是那天給媽媽帶路的大霞姐。

大霞姐也是太實誠，竟然用這個來拉客人，要知道，我們總監最忌諱的就是非潛在客戶來這裏蹭吃蹭喝，弄不好以為我帶著家屬來內部消耗，就真的解釋不清了。我把媽媽拉到旁邊：“媽，這是讓買房子的，你又不買房子，跑來幹什麽？我這工作呢，又沒時間招呼你。”

媽媽嘆了口氣：“哎，我就是來看看你這工作怎麽樣，要是影響你工作，媽媽回去就是了。”

最怕惹媽媽傷心，我趕緊妥協：“不影響，那你自己照顧自己啊。”公司這活動還算體面，要是可以讓媽媽改變對我工作的看法，也不失一個好機會。我又交代了幾句，這才去忙自己的事情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